20220628钱江晚报 在人间｜看惯生死的医生，被心梗患者儿子的话打动：年过40岁，父亲依然是我的天，天不能塌

文章来源：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   2022年6月28日

“作为一名医生，看惯生死，但这个儿子的举动深深地打动了我，让我想起了那句话：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，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。也是他的信任，给了我们创造奇迹的机会。”今天，70多岁的心梗患者唐大伯（化名）历经生死惊魂终于得以出院时，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心内科主任医师姜冬梅有很多感慨。

于是，她用文字记录下了这对父子的故事：度过生死劫的父亲，和默默陪伴的儿子。

他一脸惊慌，没想到父亲病情这么重

那天我是24小时班，这是个闷热的午后，急诊电话突然响起：“胸痛5小时，心电图已发胸痛群。”

我披上白大褂，边跑边打开微信，一张下壁导联ST段抬高的心电图赫然眼前的那一瞬：这是个急性心肌梗死的患者，时间就是生命！

我的心跳不自主地加速，脚步也更加紧急。

火速到达抢救室，唐老伯躺在床上，双眼紧闭，眉头深皱，一看就知道他非常痛苦。

快速询问病史：唐大伯5小时前锻炼身体时出现胸口闷痛，还伴有后背有放射痛，这情况十几年来时不时有类似发作，每次时间不长，怕给孩子添麻烦，他从来不说，都是靠自己忍过去的。

唐先生每年都会给父母买一份体检套餐，但老人两年前就不去了，他觉得自己身体挺好，不需要。

这次实在痛得厉害，唐大伯不得不告诉儿子，唐先生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把他送到邵逸夫医院下沙院区。

我把他儿子拉到一边，“老爷子目前诊断是急性心肌梗死，这个病死亡率非常高，需要紧急行冠脉造影，开通堵塞的冠状动脉血管，情况非常危急。”

唐先生一脸惊慌和意外，他只知道父亲有高血压，完全没想到还有严重的心脏问题。

我长出一口气：还好他很快做了决定

我快速打量了一番，唐先生的神情略显疲惫，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。

“现在情况非常紧急，需要赶紧手术，多耽误一秒就多死一个心肌细胞，手术有一定风险，也需要一定费用，你赶紧做决定。”我的语气有些急促。

唐先生慌张地把手伸进裤兜，掏出一款老旧的手机，然后避开我操作了一番。

我只能耐心等待。

这个时候的患者家属，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反应。

我曾遇到过一位急性心梗的老人，急需抢救，她的三个女儿在一旁商量：有没有认识的医生？要不要换一家医院？他们辗转找到熟人，对方说：赶快就地抢救治疗。一来一回就过去了半个小时。对患者来说，这半个小时足以延误病情，甚至于危及生命。

也有患者和家属听说要做手术，就带着怀疑的目光反问：“有这么严重？”或者开始计算医药费、报销标准……时间就在这样的犹疑中，偷走了患者的心肌。

作为医生，我们心急如焚，却也只能焦灼等待。

视觉中国供图

唐大伯的老伴在边上抹眼泪，此时已经不知所措。

所幸，等待的时间并不太久，唐先生小声地回复我：“那就做吧，请你们尽力。”

听到这句话，我悄悄舒口气，和同事们迅速行动起来。

“危险”接踵而至，儿子陷入深深自责

心导管室里早已准备就绪，除颤仪，呼吸机，主动脉球囊反搏（IABP）机、麻醉师都已到位。心内科金重赢副主任医师带着助手，迅速完成了穿刺，造影导管就位，当造影剂注入血管的那一刻，一切真相大白：“患者前降支开口以远完全闭塞，回旋支远段完全闭塞，右冠近段完全闭塞。”

简单直白地说，就是患者供应心脏的3根主要血管全部堵塞了！我的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“情况太严重了，大伯能活下来吗？”

根据心电图判断，造成这次心肌梗死事件的罪犯血管是应该是右冠状动脉。

只几分钟，金重赢医师他们已经顺利地开通了病人的右冠血管，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。

然而，意外还是来了。

台上的唐大伯出现烦躁不安，心电监护提示血压快速下降，继而出现了心室颤动。

“立即电除颤！”

200焦耳一次，不行！

200焦耳再一次！心律终于恢复了，但没有了血压。

“电机械分离了，快按压！”医护人员启动了标准CPR（心肺复苏）程序，轮流进行心脏按压，同时进行气管插管、深静脉置管……导管室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，抢救依然有序，病人的心跳血压逐步回复了过来，但还处于崩溃的边缘。

金医师很敏锐，他判断患者处于心源性休克，预后不是太乐观，必须进行进一步的支持治疗，于是立刻叫家属进谈话间来交代。

唐先生更加慌张，只是穿个鞋套，却套了几次才穿好。进入导管室，隔着屏幕，看到台上气管插管的父亲，他眼眶发红，两手紧紧地捏在一起。

“您父亲心脏血管非常严重，这种程度的堵塞肯定不是一天一月出现的，而是经年累月堆积的，可能平时大伯都忽视了，没有去医院检查过”。

唐先生自责道：“这都怪我。我父亲平时有啥也不说，我也就没多问。我们给他买了体检，但他一定不肯做，我就也没坚持。”

老人不想给儿女添麻烦，儿女不想拂逆老人，本是家人间相互体谅。谁曾想，相互体谅也是会造成严重后果的。

他小声说：你们尽力救，不用管钱

“我们已经打通了他心脏右边的这根血管，但术中病人出现了心跳骤停，经历了心肺复苏抢救，目前气管插管了，血压在积极用药情况下仍然很低，所以病情很凶险，我们需要先植入IABP泵来减轻心脏的负荷增加冠脉的血流………”金医师讲解得快速而仔细。

整个过程，唐先生都沉默，甚至有点不知所措，直到最后，他小声说了一句话：“没事的，不用管钱，金医师你们尽力救。”

他这个态度，让我们感觉到了他的信任，也给了我们全力以赴创造奇迹的机会。

我们立刻为唐大伯置入了IABP泵来稳定血压，然后将唐大伯转运到重症监护室（ICU）。我长舒一口气，觉得可以喘口气吃个晚饭了。但还没等护士理好各种输液管道，大伯又发作恶性心律失常——室速室颤了。

ICU李俊医师也深感病情的危重，一边指挥抢救一边跟我商量是否需要启动最后一招救命武器：体外膜肺氧合（ECMO）。几乎同一时间，金重赢医师这时也给我打来了电话，“我觉得ECMO可能是唯一机会”。我们紧急联系了心脏外科王岳医师一起评估病情。

从医生的角度讲，我们希望立刻上ECMO，赢得治疗时机。但费用和预后是绕不开的主题。

像这种急性心肌梗死合并心源性休克的病人，整体病死率是很高的，我们没有办法确保，用上ECMO后，唐大伯一定就能转危为安，更没办法保证，他今后能恢复如初。

再一次的谈话，给唐先生解释病情和治疗方案。他听得有些茫然，最后大概只理解了，可能会“人财两空”。

我能理解唐先生会有纠结，但让我意外的是，茫然过后，唐先生答复得很快，他说：“那就听你们的，我们既然来这里，就完全相信医院，钱不用考虑，人总要救的。”

听完这个回答，站在一旁的我突然觉得感动。都说ICU里见生死，唐大伯这儿子没白养，说实话，那种情况下，就算他放弃，我们也能理解。

心脏外科团队很快就位，王岳医师娴熟地在床边进行了股动静脉切开，植入了ECMO，手术非常顺利。老爷子的床位在ICU里占地面积最大，床头是呼吸机和心电监护及微泵输液装置，床尾是IABP泵，床右边是CRRT机，床左边是ECMO，四周拉起了警戒线，俨然危险地带，勿触碰按键。

他说，父亲是我的天，天不能塌了

当一切收拾妥当，已是深夜，我饥肠辘辘，到楼下去找吃的放松一下紧张的状态。

我看到唐先生席地靠在一角，对他来说，这应该是个不眠夜，他希望自己的决定能留住ICU里老父亲的命，也想着用自己的默默守候无形中给予老父亲活下去的勇气。

第三天，ICU传来消息，唐大伯情况趋于稳定。唐先生脸上有了笑意，还是小声地说“谢谢你们”。

10天后，唐大伯已经可以从ICU转到心内科监护病房CCU，完成了这一趟生死之旅。

事后，唐先生对我们说：他平时和父亲关系很好，两人还时常饭后喝个小酒，他还会给父亲说工作上的烦心事。他说，虽然自己40多岁了，但还是觉得父亲就是他的天，如果父亲不在了，天就塌了。说到此，他的眼圈红了。

我感慨万千，作为一名医生，看惯生死，但这个儿子的举动深深地打动了我。他让我想到一句话：“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，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。”

选择医生这个职业，就是希望能为病人多一些与家人团聚的机会，有时候，给予我们莫大勇气的恰恰是病人家属的信任与托付。“你若生死相托，我必全力以赴。”

 

记者 吴朝香 通讯员 王家铃 李文芳